(摄于凉山州美姑县.by.大泽)
一.
在中国西南的某个地方,他们贫苦而快乐,他们脆弱又顽强,他们被不公所歧视,他们几乎被现代文明和科技所抛弃,他们也曾不甘,他们也还抱有希望。
这个地方是凉山州,位于四川东南边陲,与贵州,云南接壤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这里可以算是中国最贫困的地方,后来真正到了那里,感觉把“某种程度”这几个字去掉也依然成立。我不想以我的主观感觉去引导读者,然后产生好的坏的,各种因为我的讲述而产生的对这个地方的看法,或者将来有机会就一股脑的去这个地方支教,支援建设,甚至,只是为了旅行拍点照片。
还没有去的时候,查了很多很多资料,对他们愤懑的,有对他们冷淡的,温柔的,也有刻薄的言论。评论家和一些资深媒体人做过无数的报道,他们并不看好这里,他们分析的很透彻,这里有多穷,大山深处,地震频发,这里有多脏,艾滋贩毒还卖淫,这里民风多么淳朴,一双双天真仰望的双眼,无所不用其极,在写这篇文章之前,我也很矛盾,不知道这样写出来是否合适,写出来会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?我喜欢这个地方,有生之年还要回去看看那些孩子,我忘不了最后,他们还是脏兮兮的,但凝眸里清澈的祈盼。
总之,这里是很穷,很“脏”,很乱。
好像那里的人每个人都会因为没有法律常识而随时随意的攻击人,会因为没有所谓的正常生活习惯而邋遢放肆的不得了,会因为没有规正的医学常识而使疾病肆意滋生。
二.
刚到学校所在地的时候,送我上山的摩托小哥很是热情和开心。小哥车技很好,一路小溜也不是很颠簸。到了地方放我下来就走了,觉得也并没有被打劫的感觉。收拾东西,报道签名,分班职务开会,忙活一下午,到了晚上要聚会,最好奇的就是喝转转酒了,大家都喝同一杯酒,以为会很嗨,结果,现实很骨感,大家喝酒有的豪气,有的推脱。轮到我,看到里面有虫子,就吹一边呡了一口。接下来吃饭,我惊讶于桌子上过多的肉量,和我印象中的贫穷不太符合。稍稍问师傅这里是不是和尼泊尔一样,穷钱不穷吃,师傅让我好好吃,慢慢看。
好奇心下,偷偷问问依木,依木说,老师是远来的客人,要好好招待。没了就去别家拿。
他们招待客人叫拿,自己吃才算借。
我问他,来的客人多了,你家没了就去拿,久而久之是不是不好,你们烦不烦。依木有点不开心,嘟囔,怎么会烦,讨厌你们呢?凉山的人一向如此,个人感觉,说的有点不太好听的就是,似乎有点,穷大方了。
在云南旅行的时候,听过云南有个地方很穷,地方政府扶贫给他们分了羊和猪,甚至不用很麻烦的配饲料,散养就行了,也不用愁卖给谁,政府给他们找买家。结果,年后再去看,羊和猪就都没了,问他们,他们说,过年有东西吃啊,我们也不用太多钱,饲料确实是不用配,可是得看着,麻烦,过年就给吃了。确实,心里富裕也算是富裕的一种,生孩子是为了养羊,养羊是为了吃,吃为了活,活为了生孩子,生孩子为了养羊。钱,似乎并不是很重要。
那你说,他们这到底算不算穷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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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.
我酒量不好,没多久酒劲儿上来就困了。晚上醒的时候,腰有点酸,头有点疼,从铺子上爬起来四处看了看,屋里蛮黑的,狗窜来窜去的,家里养的猪和我躺的地方并不远,没有围栏,因为都在一间屋子,也只有一间屋子。头发和衣服有点潮湿,醒醒神,给依木的父母说了声就出去叫其他老师一起聊聊准备去学校。找了一会就找到一个人,很巧,还是个老乡。
结果,这一聊,真的挺脸红耳热的。他来这里支教,可似乎他的兴趣并不在学生身上,我问他既然要吃这么多苦为什么还要来支教,说为了让凉山孩子的明天更美好,也想带着外面的学问来教给他们,我又问他咱们河南那么多可以支教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去,他说觉得凉山更穷,我河南也有更穷的地方,如果让你去你会去吗,他好像有些急躁了,我说如果是我,我不会去河南,我知道河南的情况,我知道财政拨款的现状。说了好多,最后我问他一句,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过来,是不是只是为了玩,他说他觉得来这边支教更伟大,这里的孩子更需要帮助。他边说边笑,感觉这个笑的真的很扭曲,我又问他要教多久,他说他只要身上过敏马上就走,说的简直一脸轻松……
我觉得与其这样短期支教过来耍猴一样,还不如不支教。天下的孩子都是孩子,我不知道什么是更需要。反之正视自己,似乎也是抱有一部分好奇和一种幼稚的面对困难磨砺自己挑战困难,回去可以给别人说我在苦日子里撑过来了的那种低级的英雄主义。所谓支教,究竟是为了给自己人生履历添上光荣的一笔。
究竟是成全了孩子们,还是成全了自己。
四.
一边教学,一边接触其他老师和孩子,慢慢发现我们所有人去支教的目的都不只是为了教学这么单纯,我是因为好奇,部分伟人幻想和英雄主义,我也喜欢和孩子接触,有的人信佛信耶稣,去扬善,有的人是对自己的一生没有了期许,寄情于此,有的人只是为了乐趣,为了以后有故事讲。真正为了孩子的,并不多。
当然,我接受批评,因为我不否认有私心。当然,我也不会太过于自责,因为人不可能没有一点私心。
慢慢过了两三个月,到期末了。晚上我们聊天,结果和一个老师怼了起来。我说过,去支教的老师大部分都心怀鬼胎有各自的目的。这个老师为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,或许因为实在忍不住了,他从县城回来嘟囔着美姑的姑娘怎么着怎么着,又怎么好玩。我很愤懑啊,因为早有听说这边的女人是很多卖淫的,可是作为老师你去嫖娼还有理由,真的很过分。当他说这里的姑娘怎么脏,怎么不好,卖淫传播艾滋病这些东西多不好的时候。我怼了他,“如果你不去嫖娼就少了一个卖淫的机会,你不嫖娼她不卖淫,大家都减少了性传播的可能,那艾滋病就会比现在好控制了。”自己一身大白毛还说别人是妖怪,去卖淫到底是他们因为穷,走投无路的过错,还是我们的过错。
我遇到一个被人悄悄告诉我有艾滋病的孩子,他没有父亲,妈妈有艾滋,我不知道原因,但也不该所有人凭借舆论就以为她的妈妈卖淫。很不公平,是不是。就好像大家都说他们很懒惰一样不公平。
五.
或许,他们是真的懒惰,一开始我们想的很宏远,帮他们卖漆器,还想带他们做手工课,做了发卡什么的还能义卖,得到的钱能给学校,或者给他们爸妈改善生活。只是一个朋友的话让我醒了很多:我们改善的是孩子的学习,不是生活环境,那是他爸妈的事,你管的太多,你把钱给学生爸妈,他们会花到学生身上吗?
凉山州本土出身的中央民族大学彝学教授侯高远先生,曾经资助过一名从小生长在毒品之家的孩子,父母和叔叔早亡,他本身还患有肾积水。“我们都把孩子当亲人一样养,有病怎么不到西昌来找我们?医院花两三千元治疗就好了,肾病就是个调养。”后来这个孩子因肾衰竭死亡,可是谁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。侯远高红着眼睛大声质问:“病了也不告诉我们!死了也不告诉我们!我们养了5年的娃儿,你连看也没来看过一眼!”爷爷只是有点尴尬地笑,说:“不知道,医院看不好,去了昭觉也看不好。”“为什么不去西昌?”爷爷说没有钱。侯远高说:“孤儿补贴发了8个月,你自己吃了,不给娃儿看病。”爷爷急了,说这几千块没有吃,反正病也治不好,孩子死了,全都办丧事花了。侯远高更加暴怒:“活的时候不看病?死了把钱吃掉?!”
事实证明,确实是我自己想的太美好了。我把在网上义卖的钱私下交给孩子的父母,孩子也并没有因此多添几件新衣,有顿像样的饭改善生活,钱花在哪里了,我不知道。
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吗
可是每个人都有惰性,向往无忧无虑,我也是这样,所以,推己其人,我不说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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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.
可在我看来,凉山的人也很勤奋,很顽强啊。川西南横断山系阻隔的凉山地区,高山峻岭,河谷纵横,那些居住于大山深处的人们,求医、上学、社会交往和物质交换,都只能依靠步行和泥泞崎岖的山路。凉山州位于三大地震活动带上,地震、滑坡、泥石流,会让本就脆弱的交通和经济雪上加霜。下雨总会把路冲掉,他们还是能如期赶到,回家还能给家里的羊喂了。我们委屈钱资助出去了,却没有改善,不知道他们委不委屈。
他们的礼节,他们的信仰,虽然落后,却比我们不计手段,内心空洞自私好得多。
很多事,我们的标准和角度太过于主观和刻薄,而不了解的人又大多臆测。凉山,就成了我们口中夸大的凉山。
我这一学期结束,回到家,我还是我,还是一样的活。没有因为支教成功而有什么让自己觉得骄傲的情怀。不,支教不是任务,没有什么完成或者成功之说。
人微力薄,我的到来和离去没有任何波澜。离开那里,他们还是他们,还是一样的活。我的学生以后一定会经历绝望,经历不公。一定会在某个时候会想起我。他们也会继续怀有期待。
我们是人类,改变不了风的方向,所以,我们也依旧无法改变凉山的处境,雪每年一场,从不缺席,或早或迟,他们的贫穷或许也不急不缓,每年都如此,荒凉覆满山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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